四月的阳光肆意地洒在面庞上,混合着花草的清香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甜蜜的味道,让夏冬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想要尽情地呼吸与感受一番,而那温暖的感觉让她不禁一番怔忪。从皇宫中出来的夏冬没有像往常一样骑马回府。大概最近真的太过伤情了一些,自从将半年来调查的河间王的案卷信息回复了之后,夏冬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太多的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在自己的心里不停地掀起波澜,以至于今天御前回奏差点出错,要不是夏秋的及时应对,大概免不了一番指责。大概是三天前自己在夏春的喜宴上一人呆在一处廊角下的伤情一醉着实将兄长吓了一跳,以至于今天夏秋一定要找个缘由陪她一同面圣,也幸好如此吧。只是现在确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缓缓得转身,夏冬对着夏秋微微一笑,略有些伤感地道:“秋兄,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你放心,我会很好的。”纵使在他人面前多么地骄傲与坚强,在这个同胞兄长面前,夏冬并不想掩饰太多。
夏秋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妹妹的神情,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血缘之间带来的与生俱来的默契让夏秋知道此刻的夏冬确实是想一个人散散心。
支走了兄长,夏冬由着自己的感觉信步走着,脑袋里似乎被那些深藏的往事填得满满当当的又似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是又好像有什么牵扯着自己一般。若是往常,敏锐强干的夏冬一定不会容许自己以这样的状态存在,但是此时此刻,夏冬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弥蒙,也只愿意一直这样弥蒙下去,那样,就无需面对现实的形单只影,孤独无助,似乎,似乎——那个玄衣男子从不曾离去,只需一句“锋哥”便会转身,对着自己灿烂一笑。
那样的笑容,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笑容——
绿茵茵的旷野上,弥漫着春日清晨特有的略带寒意的温暖与湿意的芬芳,天际的流云仿若知晓人儿的百转千回,做着各种的形状来表露内心丝丝缕缕的无限缱绻。夏冬缓步前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流莺坡,就是在这里,聂锋为她留下了最后一个笑容,最后一个远去的背影。想到这里,夏冬的心微微一疼。那也是一个清晨,只是不若今日温暖,带着冬日特有的肃杀寒意,但是那时自己的心还是温暖的吧。就像过去的七年一样,微笑着送他出征,然后等待着丈夫的平安归来。虽然二人的身份让各自都看多了生死,经年的历练也让人足够从容,但是有着牵挂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一种残忍。只是夏冬没有料到,这种残酷会这样早地来到,而且是尸骨无存。她已经不记得最初从师父手中接过那半截乌黑血袍的难过与伤心了,只是知道这形单影只的七年来她不断地接受任务踏遍大梁山水,只是为了那一句戏言:“冬儿,哪怕有一天我死在了战场,我也会回到你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不管那一场火有多么地无边无际,夏冬的内心始终存留了一分幻想,始终相信那个相伴多年的人一直在天涯海角的某个地方等待着她找寻的脚步。
脚步,脚步?
夏冬的心突然一阵狂跳,努力地拨着眼前清晨的雾气,想要看清脚步的来源,因为那脚步声是那样的熟悉。
“锋哥,是你回来了吗?”看着那渐渐清晰的熟悉的背影,夏冬觉得自己的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万一,万一不是他呢?
只见前方的玄色人影慢慢的转过身来,夏冬顿时有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连后面的那一句朝思暮想的“冬儿”也没有听清楚。
还是那样宽厚的怀抱,还是那样健壮的臂膀,让人安稳地半分也不远睁开双眼,直盼望就这么永远沉沦下去,任泪水淹没天地。
“哭够了?”聂锋调皮地挠了挠妻子的脑袋,半分戏谑半分温柔地道。
“没有!”夏冬再也不用假装坚强,只是狠狠地抽泣着。
“那你就使劲地哭吧。”聂锋笑呵呵的这么一句话倒是让夏冬止住了哭泣,只是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打湿了前襟。
“我恨你——”
“恩,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可是七年了,你倒是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累!”
“恩,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多少次我握着眉笔就等着你来给我画,这是你出征前答应我的啊——”
“恩,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惊醒,却是身畔无人!”
“恩,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多少次受伤之后就盼望醒来有你在我身边——”
“冬儿,我都知道的——”
“你知不知道——”
语声渐隐,哭泣之声也渐渐缓去,取而代之的是夏冬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那只有在新婚的女子脸上可以见到的笑容,安心而幸福,似乎什么也不能打破。
唯愿岁月静好,与君携手一生。
只是身旁的二人却是与“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半边也沾不上边——
朱砂一手拎着一袋瓜子闲闲地磕着,一手对着眼前的人儿指指点点:
“凤凝香三寸,百竹露七滴,梨花膏半勺——”
“哎呀——叫你拿络纥粉你怎么拿成妃烟散啦——”
“对喽,就这样调,待烟升至三寸三,加一瓶织玉露——”
蔺晨愤恨地望着身旁那个翘着二郎腿的粉衣女子,“啪啪”的嗑瓜子声搅得他怒火中烧,但是十指却还是听着那娇俏的女儿音指挥着,不得不承认,天下第一香料世家的小姐果然是名副其实,一手研调香料的技法无人能及,麝香馆出品的香料或可调节人的筋骨脾胃,或可使人容光焕发,或可使人如入幻境等等,确实的是一味千金。将最后的一瓶钥硫香精撒入香炉之后,蔺晨终于舒了一口气,坐到朱砂的旁边,一手便拿过她手中的瓜子袋,对着床上睡的安稳地夏冬也闲闲的嗑了起来:“这回的香叫什么?”
“彼岸。”朱砂似乎对蔺晨这只半路伸出的手颇为丝毫不以为怪,也不动怒,只是从身后又拎出一袋杏仁果悠悠地吃着,随口答道。
“彼岸之物多不可得,却又是心心念念放不下。”
“夏冬于这半年来忧思郁结于心,以她的性格也确实是需要借助外力才可以释放,否则恐怕真的撑不过去。”
“是啊,朱砂姑娘的香料可是天下一绝啊,多少人重金相求而不得,今日得见其精妙之处实在荣幸之至。”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这个琅琊阁少主的生花妙手帮忙!”朱砂狠狠地斜了一眼身旁的蔺晨一眼,要不是夏春成亲的那一日蔺晨害她从树上掉下来伤了手,哪里还要在这里只凭着嗅觉费这般口舌指点这个榆木脑袋!虽然现在与常人无异,但是这个调配香料,最重视的就是嗅觉与手感,稍有偏差便会功亏一篑。还好蔺晨是个练武的,于手感一道比常人敏锐。“虽然比自己亲自动手还要累,不过,能支使这个少阁主为她做事,那开心的感觉还是相当不一般的啊——”朱砂想着想着,不觉将口里嚼了一半的果仁笑喷了出来,惹得蔺晨一阵鄙夷。
朱砂忙转移蔺晨的注意力:“额——你怎么知道让人跟踪夏冬,你就断定夏冬会出事?”
“年前夏冬中了五毒教的‘牵肠’和‘碧鳞’,虽然二毒调和解了毒性,但是其中之一的‘牵肠’却是个麻烦的东西,事后若是没有好好调养,忧思不断,那些个平日里藏在心里让人割舍不了的牵肠挂肚的事情便会不断出现折磨人,轻者使人心绪不定,重者使人忧思而亡。”
“那岂不是让人的心活活累死——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毒药。”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那按你这么说解了毒和没有解毒不过是伤人的程度不同,竟是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了?”朱砂自动忽略了蔺晨那略有略无的强忍的笑意,问道。
“所以才是五毒教的镇教之宝啊。”蔺晨依旧闲闲地嗑着瓜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牵肠’必然有‘断肠’,只要断肠草一株,便是万事大吉。”
“断肠?”乍闻此名,不论朱砂多么见识广博,还是吃了一惊,手中的那袋杏仁果撒了一地。
断肠草,只存于南境深处,且不说断肠草生长在碧幽谷破风崖上常年疾风猎猎,连一般植物也难以生长,单是那碧幽谷周围方圆千里的毒瘴,便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除了当地莫陀族有经验的采药老者,一般的人怕就是有进无出。是故断肠一株值千金,绝非虚传。
“这可如何是好?”朱砂诺诺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像是周围有无形的重物压迫全身,全然不见适才的灵动。倒是旁边的蔺晨还是一副半笑不笑的样子,气的朱砂恨不得上去扯掉那张笑脸,只是伸出的手才到一半便直定定停在了空中——蔺晨手中晃悠的,难道就是断肠草?
“我要去云素堂一趟,这断肠草也只有云家的素飞先生才对付的了。”蔺晨抖了抖袍子,起身就往外走去,“你好好看着夏冬。”
“我和你一起去——”
“恩?”
“放心啦,我这个‘麝香馆’有的是人手。”朱砂急急解释着,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你这个断肠草是怎么来的?有价无市啊——”
“难道你不知道江左盟人才济济吗?”蔺晨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一袋枣子,丢给了朱砂。
“哼!”说到这个,朱砂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啃了一颗枣子,“还不是被梅长苏那三寸不烂之舌骗进来的——”
“哈哈——”蔺晨顿时笑得气岔,“那你还不是心甘情愿——”
“你——”朱砂的小脸顿时一红,吐出了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语,“那还不是为了你嘛——”倒是蔺晨接下去说道,自言自语一般:“听说莫游丝就是莫陀族的。”
“啊?游丝姐姐?她怎么——”
“上回夏冬一走长苏就走了一趟沧澜湖畔,哎呀——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呦——”蔺晨笑着摇了摇手,转过一个街角,“到了。素飞老怪——”